每當在電視、報紙上看到跟冷卻塔有關(guān)的新聞時,我就會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起剛到電廠上班時干的那件蠢事。
那年,我大學畢業(yè)應聘到一家火力發(fā)電廠,跟我同一批應聘成功的還有阿凱、平平等八個人。上崗之前,要經(jīng)過嚴格的安全和業(yè)務(wù)培訓,尤其是安全培訓,時間長、要求嚴,老師也特別“兇”。我們私下里嘀咕:咱們都是電力大學畢業(yè)的,還用得著教這些?直接上崗不就行了嘛!
培訓期間,有些課程是要到現(xiàn)場實地講解的。第一次在安全專工的帶領(lǐng)下走進廠區(qū),我就被那高聳入云的冷卻塔給震撼住了。在藍天白云的襯托下,冷卻塔展示著優(yōu)美的雙曲線條,頂端吐出雪白的水蒸氣,好像會呼吸一樣。安全專工講解道:“冷卻塔,又叫冷水塔,是火力發(fā)電廠用來冷卻水溫的一種建筑物,它的高度根據(jù)電廠機組的大小而定……”我的注意力被幾個正在不遠處檢查冷卻塔爬梯的檢修員工吸引過去了。課間休息時,我和阿凱、平平走過去,一搭話,其中兩個還是我們同校的師兄、師姐,這下更親熱了。
我問道:“冷卻塔爬梯要經(jīng)常檢修嗎?”師兄說:“是呀,因為工作人員要定期爬到塔頂上作業(yè)。”我一聽就睜大眼睛:“爬上塔頂?真勇敢!”師兄說:“干嘛這么吃驚,我也爬過。”我佩服地看著他,他更得意了,繪聲繪色地說起自己爬冷卻塔的經(jīng)歷和塔頂上的風景。阿凱脫口而出:“我要是能爬一次有多好!”師兄瞥了他一眼,說:“你以為是那么容易爬的?那可高得很呢!膽小的人爬到二十米就打退堂鼓了,特別是過了塔中部,上面的塔身是向外傾斜的,得仰著往上爬,那感覺就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就算是膽子大的人都會發(fā)抖。”阿凱漲紅了臉說:“不是也有人爬上去了嗎?”師兄說:“你想試試?”一旁的師姐也開玩笑說:“阿凱,你要能爬到塔頂,我給你介紹個漂亮的女朋友!”
打那起,阿凱就常常在我和平平耳邊念叨這件事。平平膽小,說:“廠里有規(guī)章制度,冷水塔哪能隨便爬?被安監(jiān)員逮到可是要受處罰的!”阿凱不屑地說:“冷水塔那兒冷清,平時哪有人去?而且周圍都是樹,不會有人注意的。再說,咱們中午去,中午大家都在休息,更不會有人到那兒去的。”我附和說:“那咱們就明天中午去。平平要是害怕,就站在下面望風。”
次日中午,我們?nèi)齻€來到冷卻塔下面。我舉目望去,陽光刺眼,塔高得望不到頭。平平怯怯地問:“太危險了,你們真的要爬嗎?萬一……”阿凱跳上爬梯,“噔噔噔”往上跑,我也不甘示弱,學著他的樣子,不扶扶手快速地往上跑。這鐵制爬梯窄窄的,僅容一人通過,非常結(jié)實,兩側(cè)扶手很高,把攀登者很好地保護在里面,每隔十米就有一級比較寬大的臺階,供攀登者歇力。我心想:這爬梯這么結(jié)實、好爬、安全,有什么可怕?師兄真會嚇唬人。等下爬到頂上,一定要多拍幾張照片上傳到QQ空間里叫大家看看,以后聊天也有炫耀的資本了。
爬到二十米處,我冒汗了,喘氣也有些粗,阿凱爬到三十米處,風把他的頭發(fā)和衣服吹得直飄動。我坐在臺階上歇氣,往下一看,“咯噔”一下,怎么這么高!我家住小高層,平日從十九樓往下看,感覺已經(jīng)很高了,可這會兒的感覺比十九樓還要高。這時,我看見站在下面的平平向我揮手,他旁邊站著一位“全副武裝”的人,從安全帽的顏色上我認出他是安監(jiān)員。我趕緊把手攏在嘴邊向上大喊:“快下來!安監(jiān)員來了!”
回到地面上,那位安監(jiān)員緊張的表情才放松下來,他嚴厲地問:“你們是哪個部門的?”我小聲說:“我們是剛進廠的大學生。”他說:“培訓時,難道老師沒給你們講廠紀廠規(guī)嗎?”我們不敢吱聲。他說:“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剛才的行為有多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掉下來!閑雜人員不許在冷水塔附近轉(zhuǎn)悠,以后不許來了!”
安監(jiān)員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們的培訓老師,害得我們又挨了一通訓斥。
即便如此,我和阿凱想爬上塔頂、證明自己的念頭還是沒有被打消。我倆合計:既然白天有安監(jiān)員在冷卻塔周圍巡查,干脆晚上去。于是不顧平平的再三勸阻,趁著夜色又一次爬上冷卻塔。
冷卻塔周圍有一圈路燈,剛開始,我們借著路燈的光亮還能看清腳下的臺階,越往上爬,路燈的光暈越小,就什么也看不清了。風越來越大,帶著哨音,擦著耳朵吹過,把頭發(fā)都吹得豎起來了,眼睛也睜不開了,四周漆黑一片,地面上的燈光像豆子一樣小。我心里緊張起來,手心里潮乎乎的,抓扶手都有些打滑。我對阿凱說:“看不清臺階了,還……還上去嗎?”他遲疑了一會兒,說:“都爬到一半了,就這樣放棄?”我說:“再往上,塔身就開始向外傾斜了。我手上出汗了,怕抓不穩(wěn)扶手。”他說:“你抓緊點,再爬一截。”我歇口氣,努力控制住恐懼的情緒,抬起右腿。不知是不是體力消耗太大,我抬腿的高度不夠,鞋尖磕到臺階邊緣,我尖叫一聲,一下子失去平衡,右腳滑進兩級臺階之間的空隙里,緊接著右小腿也掉下去了,右手因為手汗沒抓住扶手,上半身一下子趴在臺階上,好在左手死死攥住了扶手。這一下動靜太大,震得爬梯也有些晃動,連帶著阿凱也趔趄一下。他慌得大聲問:“怎么啦?怎么啦?”我趴在臺階上一動也不敢動,巨大的恐懼像無邊的夜色一樣壓下來。
就在這時,幾束強烈的光柱從地面掃了上來,我聽見有人用擴音器喊:“別動!有人上去接你們下來!”
雙腳踏上地面,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傳遍全身,我看清面前站的是平平、培訓老師、安監(jiān)員和兩名駐廠武警,拿著強光手電、安全帶、安全網(wǎng)、防滑墊和擴音器。原來平平擔心我倆,打電話告訴了培訓老師。
我和阿凱被通報批評,并接受了深刻的安全教育;師兄和師姐也受到批評教育。
時至今日,一想起這件事,我仍然后怕不已,并為當年的無知、輕率、狂妄、愚蠢深深自責。生命不能當做賭注,安全更不是兒戲!